三、瑪爾贊那

在二十尺寬的通往神殿的陰暗隧道中，維爾莉特．史托克與艾奧拉斯．鄧肯遠遠跟著滿嘴粗話穢語的敘亞漢。

維爾莉特正生著悶氣，為剛剛敘亞漢不禮貌地命令她拿劍戳他老二。像是個小大人的艾奧拉斯，決心保護維爾莉特。同時他也想確認，究竟這個滿嘴胡說八道的粗野男人說的，關於諸神、關於千年以前的時代，種種令人不信之事，是否屬實。

前方的路因隧道崩落而堵塞，然而，旁邊卻留下了人工的窄小地道，敘亞漢稍微彎下腰才能走進坑道。「這就像是人類跟蛞蝓雜交抖出來的地洞。」

走了許久，兩側壁面逐漸變得光滑而平整。跟在後面的維爾莉特和艾奧拉斯又學到了許多髒話跟噁心生物的名字。

最後來到一個地底下的寬廣穹室，可以在這裡塞下一整個村子那樣地大。三十呎高的洞頂上爬滿發光植物，前方一條溫暖的地下河流經他們面前，石橋對面的三、四百公尺處，看得到一個巨大雕像——除了石橋以外，這裡唯一的地上建物。

「我的屁眼都要生出水馬怪了！」三人先後經過河邊，都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臭味，像排泄物或硫磺。他讚嘆出聲，便渡橋走向雕像。

走近雕像，那是個以玄武岩打造的三公尺高人形雕像，從身材比例來看卻異常粗壯矮小。他左手拿著酒壺，右手拿著錘子，顯然是酒與工藝之神帕瑟紐，這就像是哥布林崇拜者打造出來的神像。

維爾莉特和艾奧拉斯離得遠遠的，討論著究竟敘亞漢究竟是在說謊還是頭腦壞掉。

這時一個粗厚的嗓音叫住了敘亞漢，「喂，那邊那個刺青光頭。」「經過這麼多時間，我也不意外哥布林會長成這個樣子了。你好，請問這邊是哥布林高王的宮殿嗎？你們在這做得不錯，但你們在做什麼？」

短小粗獷，全身膚色蒼白的男人說道，「我才想問你呢。」

「我來看我炮房的餘溫。」

大鬍子矮人完全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意思，接著說，「後面那兩個長腿人是幹什麼的？」

「它們是我照顧的小鬼，這到底是哪裡？」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我剛說了，我原本來看炮房，原路被封住了，所以往下走。」

男人嘆了一口氣，覺得這傢伙似乎沒辦法好好溝通，「就過來吧，我請你喝一杯。」

「嘿，你們不用躲了，可以過來了。」敘亞漢突然朝後方喊道。

「我們沒有在躲，只是剛好走下來發現了這裡。」艾奧拉斯說了個不怎麼高明的謊言。

矮人帶著三人走下了他地下的房舍。一股酸甜的味道充斥這裡，一個雅致的客廳、石製的吧檯，一個更矮小的有兩隻角的人形生物正擦拭家具。

「你們哪個才是哥布林？」

「我叫哈奇克．紅錘，是一名矮人。這是我們的農場種出的狗頭人。維德娜，先上一輪酒來！」男人先自報了姓名，接著使喚了那矮小生物。

她倒出來的酒，有著淡淡的紫色，發出酸酸的葡萄香氣。「葡萄，這是和平的酒。」敘亞漢喝了一口才發現自己錯了，「不！這是戰士的酒，讚美帕瑟紐，這到底是什麼東西？」敘亞漢讚嘆道，在他的時代，還沒有人用蒸餾法製過酒。

艾奧拉斯拿起酒杯也喝下，維爾莉特沒有辦法阻止他。濃烈的味道進入他的胃，香甜的味道留在口喉。對艾奧拉斯．鄧肯來說，世界的一切都變得更美好了一些。

哈奇克問道，「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敘亞漢。」

「你是敘亞漢？你就是三重不死的英雄？」

「對。」哈奇克愣住了幾秒，確定了曾經身為半神的男人沒在開玩笑以後，一邊大笑一邊大力拍了幾下桌子，「我竟然有機會和從小聽到大的英雄一起喝酒。維德娜，把我們最好的酒拿來！」

哈奇克拿了最好的酒，也拿了酒漬蟲卵下酒。這個透明美麗的半綠色食物，味道就像美酒醃著的油脂般濃厚，但卻留口清爽。

維爾莉特一直表現著不禮貌而明顯的不安，看到敘亞漢沒有危險的她打算離開。就當她正要抓著剛吃下一顆蟲卵的艾奧離開的時候，卻聽見古老而幽遠的女人聲音在她腦中響起：「維爾莉特，來找我，救我出去⋯⋯」

「什麼？妳在哪裡？」聽到維爾莉特突然憑空冒出的一句話，其他三人都表示困惑，他們什麼都沒聽到。

「艾奧，我想這裡似乎有人需要幫助。」三人於是都看向了哈奇克。

哈奇克頓了頓便說道，矮人曾探勘到那神殿遺跡，在那發現了可怕的怪物。只有一個人逃了回來，語無倫次，反反覆覆地說其他人都被燒成了灰燼。哈奇克向敘亞漢請求幫助，希望能解決這個令他們恐懼的存在。

三重不死的英雄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他認為這大概是一隻三頭蝙蝠。維爾莉特為了救助那聲音的主人，也打算前去。艾奧拉斯勸她無論如何都要帶著武器，但是少女堅決地拒絕了。

在前往瑪爾贊那神殿的路上，無奈的艾奧拉斯決定，一定要保護好維爾莉特。

✻ ✻ ✻

哈奇克帶著眾人來到死亡女神那巨大的神殿遺跡之前，通往正殿的大門看起來最近有被打開過，而敘亞漢從未走過那一旁的小門。

哈奇克因為腿傷止步於此。答允待他們殺死怪物後，要讓鐵匠為敘亞漢打造一把利劍。

敘亞漢一腳踹開小門，維爾莉特在發現正殿大門難以打開後，也跟了上去。小門前方露出一條走道，兩側的牆上畫著惡毒的死亡女神圖騰。

敘亞漢在繼續往前走之前，叮嚀了艾奧拉斯，「小鬼，抓好維爾莉特，出事的話你就把你自己釘在地上。」「還用你說嗎？」

他們推開走道盡頭的門，來到個三十尺見方的房間，四面各有一扇門。中間的祭壇上擺了一個內嵌著黑色蓮花印記的水晶球，在更深處，有著一個等身大小的瑪爾贊那大理石雕像。

敘亞漢前去親吻馬爾贊娜的腳趾，維爾莉特打算打開其他房門。

艾奧拉斯走向祭壇，祭壇邊上刻著「汝之終點，汝之起點，吾將為汝等揭示天命。」於是他便將手放在水晶球上。

天命的景象閃過了維爾莉特和敘亞漢的腦中。維爾莉特見到了冰天雪地中、於山巔之上的盛大戰爭，她自己正在其中。敘亞漢則見識了舊世代的傾頹，但同時，也預見了新世代的到來。

不知過了多久，清脆的破碎聲響將他們喚回了現實。水晶球破碎，一把純白的鑰匙顯露其中。敘亞漢拿起了鑰匙，將這當成瑪爾贊那留下的線索。

東邊的房間和天命之間差不多大，一樣有個瑪爾贊那的雕像，只不過是由天青石所製。在祭壇上擺著一把利刃，祭壇邊寫著：「以此刃殺死汝所認之虛妄，奪取此鑰。」

就在維爾莉特正在思考其中意涵之時，她聽到後方傳來艾奧拉斯的爭吵聲。她一回頭，看到了兩個艾奧拉斯．鄧肯！

「你是誰？」

「你才是誰？假貨！」

「維爾莉特，拿刀刺死他，他是假的。」

「假的是你，」艾奧拉斯拔出了細劍，就要刺向對方。

維爾莉特完全分不出兩個艾奧拉斯的差異，於是擋在兩人中間，希望能夠勸架。維爾莉特乾脆先將兩個都當成了艾奧拉斯．鄧肯，要求兩人交出手上的武器，他們照做，嘟著嘴瞪著對方。

維爾莉特問，「所以現在，你們有一個是假的？」

「對。」

維爾莉特：「所以也有一個是真的？」

「就是我。」

「你們如果都說自己是真的，那就回答我一個問題——你們誰比較喜歡我？」

「我才不喜歡你呢！」

維爾莉特完全無法從這之中得出更多。她於是走向祭壇，從上拿起了利刃，喃喃說道，「今天神會創造出另外一個艾奧，肯定也是被需要才創造出來的。如果這樣，這把刀應該刺向哪裡？我相信我不會有事的。」維爾莉特下定決心後，反手就將匕首刺向自己。

敘亞漢一驚，伸手就抓往匕首的刀刃，鮮血立刻就從他的手掌中泊泊流下，「我不准你在祭壇上褻瀆我的女神。這是殺戮的儀式，不是犧牲。」

就在刀正要刺中維爾莉特的胸口時，那把匕首消失了，在她手上的，是一把天青色的鑰匙。

兩個艾奧拉斯都鬆了一口氣，隨即又互瞪了一眼。「他怎麼還在？」「艾奧。」「叫我？」「是叫我吧？」「要跟維爾莉特結婚的是我。」「是我才對！」兩人爭吵不休。

維爾莉特嘆道，「你們都是艾奧，都是被需要的。」

敘亞漢幸災樂禍地說，「你剛剛殺死一個，問題就解決了。」

「但他們都是艾奧啊。」

「下次我就先砍了一個。」

「反正我們現在有鑰匙了。反正對我來說，你們都是艾奧。還有，敘亞漢下次不要做這麼危險的事情了。」

「妳才不要做這麼危險的事吧。」敘亞漢難得的反駁。

三人，不對，四人走向了西側的門。裡面的雕像是紅色的花崗岩，瑪爾贊那的雙手捧著顆巨大的蛋，下方有個火盆，因錯視效果看起來就像正在燃燒。

維爾莉特走近，喃喃唸出火盆邊緣刻著的字，「若吾知汝等將破開此蛋，厄運便在其中。」

看到那顆蛋的敘亞漢問：「這邊有崇拜龍的傢伙嗎？」

維爾莉特說：「龍信者嗎？沒有。」

「總算有正常一點的事情。」

「教會也這樣說。」維爾莉特說。

「利特拉總算還是諸神之一。」

維爾莉特提議將瑪爾贊那的雙眼遮住，敘亞漢同意，脫下褲子蓋住了雕像的眼睛。四人將蛋帶到走廊上，瑪爾贊那見不到之處。維爾莉特以斗篷遮住蛋，敘亞漢用力敲破蛋殼。

在蛋殼中的，是一把紅色的鑰匙。瑪爾贊那不知他們會敲開此蛋，在此中放入了祝福。敘亞漢的手傷於是開始癒合，在他的手上留下了女人唇印般的刺青。敘亞漢忍不住罵，「白癡。」

拿到第三隻鑰匙的一行人，從北邊離開天命之間。在那裡沒有了雕像，而是一扇大門。門前站了四具木人，敘亞漢認出那是瑪爾贊那的紫杉人，他們長長爪子上的劇毒足以殺死大型生物。

這裡的地上有個巨大裂縫，一個通往無盡地下的深洞。滿地都是從深洞中爬出的身體扭曲的綠色妖魔屍體，都是被紫衫人所殺死。

拿著鑰匙的四人繞過裂縫，將三把鑰匙插在大門上，紫杉人並未攻擊他們。當大門推開，醉人的清香從門縫透出，滿滿的黑蓮花佈滿了瑪爾贊那的正殿，充滿死亡的氣息。一個黑曜石瑪爾贊那雕像，握著花瓶立於殿中。

敘亞漢摘下一朵黑蓮花，插入花瓶中。在雕像的耳邊小聲說，「我已進來了，可以把這唇印給消掉了吧。」

此時，維爾莉特依然繼續尋找那個需要她幫助的人，「她在哪裡？」她的大喊似乎引起了什麼的注意，從正殿的黑暗中傳來可怕的呼嘯聲，巨大的可怕生物，一隻骨龍，出現在他們四人面前。

敘亞漢不可能不認識他，那是瑪爾贊那諸神之戰的戰利品，不可戰勝的上古守衛，「弒神之獸」，骨龍寇札伊諾安。

敘亞漢雖然已失去一切神力，但他在恐懼中並未退縮，反而向前一步，冷笑地說道，「我沒有機會在真龍還活著的年代對抗他們，不過，馬爾贊娜現在給了我這個機會。」敘亞漢衝向寇札伊諾安，一躍一撐，閃過龍爪，跳上了龍背，

維爾莉特將手伸向巨龍的骨骸，「你看起來很悲哀，可以告訴我怎麼幫你嗎？」她明白自己必須引導這個令人憐憫的靈魂。寇札伊諾安向維爾莉特報以怒吼，兩個艾奧拉斯連忙一左一右架住維爾莉特往後拉 。此時，一股恐怖而寒冷的吐息向他們三人噴來，保護著維爾莉特的兩名鄧肯同時倒下，不自主地在地上發抖，因為寒冷而抱在一起。

維爾莉特站著，她知道並非是自己獨力抵抗住這個可怕的龍息，有什麼正在保護他們。

敘亞漢舉起劍，一手抓住隻龍角，將劍插入龍的頭骨和脖子的隙縫中，「馬爾贊娜不在，我就用你的頭爽一下。」寇札伊諾安巨大的頭顱就這樣被硬生生斬了下來。

敘亞漢也因此被甩落到了地上，一邊叫維爾莉特等人逃命，一邊閃躲著骨龍可怕的巨大爪子，無效地用劍砍在無頭的寇札伊諾安的身軀上。

維爾莉特明白，他們該做的並不是戰鬥，她必須拯救寇札伊諾安被瑪爾贊那禁錮於此的靈魂。她拖著他的頭骨走到瑪爾贊那的神像面前，在神像前跪下來，不顧敘亞漢的勸告，向瑪爾贊那祈禱。以自己的自由為代價，央求死亡女神放棄她的戰利品。

當敘亞漢覺得快支撐不住戰鬥時，骨龍的骨架無預兆地一下子垮了來，令人窒息的龍壓也突然消失。維爾莉特感受到一股冰涼的感覺流入她的身軀，她明白自己已被此龍之魂所寄宿。

敘亞漢正想說些什麼，卻看到花叢中站著一名全身單單披著黑布的黑髮、灰白皮膚的少女。她空洞毫無情感的冰冷眼神正看著他們。

敘亞漢往少女走去，「你會說話嗎？」他伸手摸向對方的臉頰。少女將手也放到敘亞漢的臉上，敘亞漢感受得到對方的體溫。

敘亞漢認為這就是轉世的瑪爾贊那，往少女的嘴唇親了下去。少女依然沒說任何一句話，用雙手抱著他的脖子，並在他耳邊吐著氣。

敘亞漢無法在少女身上感受到任何表情，也沒有任何的神力。她已失去了所有的語言和情感。當維爾莉特向敘亞漢提議趕緊帶著重傷的艾奧拉斯離開時，他牽起馬爾贊娜的手，對她發誓：「我會把你找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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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敘亞漢拖著巨龍的頭骨回到哈奇克．紅錘那裡，矮人驚喜地讚嘆。維爾莉特橫抱著其中一個艾奧拉斯，向矮人表示了這兩人需要幫忙。

哈奇克得趕緊安置英雄們。當他關上地板門時，他沒注意到的是，一隻蠍子正從門邊悄然離去。她一直都看著這一切。